他燒得全身都滾燙,潮笙倒了溫水給他喝,他迷迷糊糊地喝了,躺下之後,就一直摟著她的腰,偎著她。
她輕輕地撫著他,像安慰一個孩子。她望著天色,幸而天快要亮了,傅明琛總是很早過來,否則她就得冒著雨去找傅大哥來替他看病了。
她不停地用冷水替他擦拭,試圖降溫,但沒有效果,體溫還越來越高,她怕他會出事,便打算去找傅明琛。門推開,外麵站著好幾個侍衛,想來昨晚就一直守著。王衝見到她,驚愕:“潮笙?”
潮笙想,大夥兒是知道了她的“死訊”的,見到她活生生地站在這裏難免覺得驚異。她也沒功夫解釋,點了點頭:“王衝,你能不能去請傅大夫來?他在發燒。”
“好。我馬上去。”王衝也沒得及和她敘舊,急忙牽馬就走。
但他走了不過一刻鍾就回來了,他在半路遇到了傅明琛。
傅明琛急匆匆地進了屋,給司辰喂了一種藥丸,然後讓王衝幫忙將司辰的衣服脫了,讓他趴著。傅明琛打開房間的櫃子,取出一套竹器,和潮笙道:“潮笙,把燈移過來。”
他用竹罐子替司辰拔火罐,司辰的背部頓時現出大片的紫淤。
“他沒事吧?”潮笙擔憂地問。
“不大要緊的。退燒就會好。”
可司辰的臉色那樣難看,蒼白中帶著青色,她很擔心。
拔完火罐,司辰已經清醒多了。他看看傅明琛,“你怎麽來了?”
“還是回宮去吧,一日三頓的藥可別落下。”傅明琛建議道,“這天氣已經涼了,淋了雨更麻煩。往後要避免了。”
“我哪裏就弱得那樣了?”司辰咳了一聲,目光轉向潮笙,他道,“潮笙,你過來。”
她挪到他的床頭,他望著她:“昨晚你一直沒睡?”
傅明琛轉頭看著她,她說:“睡了一會。我沒事。你先回宮吧,好不好?”
他妥協,“你送我回去。”
潮笙沉默了會兒。他現在在生病著,她怎麽拒絕?正要說話,傅明琛道:“遲一點我帶她進宮吧。”
“不行。她現在就必須要跟我走。”
要麵對的事情,始終要麵對。潮笙拉了拉傅明琛的袖子,朝他搖了搖頭。
替司辰穿戴清楚,幫他梳了頭發。他的體溫還是很燙,臉色蒼白。在馬車裏,他就躺在她的腿上,和很久以前一般。
“你離開的半年,我有幾回夢見你,夢見我躺在你的腿上,你唱歌給我聽。”他閉著眼低語。
“我不會唱歌。”
“夢裏的你唱歌唱得很好聽。醒過來,我卻是一個人躺在寢宮裏。我心裏在想,你是不是很恨我,所以頭也不回地走了。我不信你已經死了,我的直覺總是很準。”
潮笙沉默。
“有人送我一名女子,她的眼睛長得很像你。我收她當了側妃。我想,如果她能取代你,就讓你走吧。你喜歡自由自在,那就放你自由。”
心微微地疼。“她與你很般配。”
他睜開眼睛,“你如何知道?”
她不語。他問:“見過她?”
“司辰,你先歇著,好不好。一些話,往後再說不遲。”
“嗯,你回來了,來日方長。”
潮笙望著他的容顏。他既然有那麽準的直覺,又如何不知道她既然走了,是不願意回來的!那些關於他重病的流言,是他發散出去的,是他為了引誘她回來,對吧?終究,他是了解她的,也更知道怎麽俘虜她。
車輪輾過石板路,搖搖晃晃地進入皇宮,停留在東宮裏。司辰下車前和她說:“你稍待片刻再下車,以免引來閑言碎語。”
閑言碎語?他是怕她惹來閑言碎語?還是,他怕她被那些流言困擾?潮笙不知道。但他怎麽說,她就怎麽做吧。等他好了,她再好好地與他告別。
他的六年栽培就算無法回報,她也要好好地對他告一個別,為六年的栽培,為她八年的感情。
一直到外麵傳來王衝的聲音,“潮笙,你來。”
她下了馬車,是東宮的偏門。王衝帶著她走進東宮,遠遠的聽到欣喜的叫道:“潮笙!潮笙!真的是你!”
一陣旋風似的刮到了麵前,潮笙的肩被王力生握住,他欣喜,激動地眼眶有些發紅。
“潮笙,你可終於回來!”
潮笙微微一笑。“好久不見。”
“你終於回來了,”力生喃喃念著這一句。“終於回來了。”
王衝拍拍他,“有什麽話回頭再說吧。”
“潮笙,晚點來院子找我。我們喝兩杯。”
潮笙點點頭,王衝送她進東宮,接著便有兩名宮女領著她走進一間廂房,其中一個宮女道:“殿下吩咐,你先在此處稍作歇息。待休息夠了,就到正殿去找殿下。”
潮笙點點頭,兩名宮女走了,偌大的廂房裏便隻剩了她一個人。
自她前次進宮,她隻覺得她與這個地方格格不入,如今進來,更生隔膜。她的身份擺在那兒,縱然司辰對她還有餘情未了,那種情也難以支撐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而她,自走進這個廂房開始,她就覺得自己像一隻雀鳥飛進了囚籠。
一夜未眠,她困了,歪在軟綿綿的床上,她迷迷糊糊地睡著。她夢見有人輕撫她的臉,她睜開眼,觸上的是一雙漆黑的雙眸。她輕輕地喚他:“赫連勳。”
他唇角勾起笑意,繼續撫著她的臉頰。她伸手要他抱,如同嬰孩那般。他將她抱起,就勢躺在了她的身邊。她窩在他懷裏,懸著的心仿佛一下子有了依靠,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安穩地睡去。在赫連勳身邊,她才發現她可以像個普通的女子,不是冷血冷麵的殺手,而是個會撒嬌的鮮活的女子。
她睡得警醒,難免睡得不夠沉,以至於有人靠近,她立刻就醒來了。果不其然,敲門聲響了起來。
她揉了揉因為沒睡好而脹痛的太陽穴,站起去開門。
外頭站著麵生的小宮女,她笑吟吟地道:“姑娘醒了啊,麻煩你跟奴婢走一趟,主子要見你呢。”
“主子是何人?”潮笙慢慢地問。
“太子妃。”
潮笙道:“你回太子妃,我過去不便,就不去了。”
小宮女瞠大了眼睛,很詫異:“可是姑娘,太子妃叫你過去你都不去,萬一怪罪下來……”
“我不怕怪罪。”潮笙關上了門。
那小宮女又敲門,潮笙不理會,徑直往床上去坐著。太子妃叫她能有什麽事?離宮前的冷嘲熱諷她還不曾忘記,現如今若是再見麵,還不知道會說出多少難聽的話。
她不把黎珺萍放在眼裏,因為她根本不在乎這個人。但是,那不代表她要過去聽那些令人添堵的話。
稍坐了片刻,她開門,那小宮女還在,見潮笙開門,一臉喜色:“你要跟我去見主子了嗎?”
“不是。”潮笙直接拒絕,“你回去吧,我不會和你走的。”
“你若不跟我走,我如何和主子交待呢?”小宮女苦著張臉。
“若非要見我不可,就讓她來見我吧。”潮笙甩下小宮女,走向司辰的寢殿。小宮女滿臉驚詫。她不知道潮笙是什麽身份,出口竟然敢如此大膽。讓主子親自來見,她怎麽敢說!主子不賞給她兩耳光才怪呢!
剛走到司辰寢殿門口的,一襲紅色宮裝的梔子緩步走來,麵帶笑意:“潮笙。許久不見。”
潮笙彎了彎唇角,算作是笑。“他退燒了麽?”
“吃了藥好多了。還在睡。”梔子輕聲道,“他交待了,你若來了,就讓你在裏麵等等他。”
她點點頭,“好。”
梔子道:“你進去吧,替我看看他,我出去走走解解乏。”
潮笙走進寢殿,殿裏有些暗,也不知是哪裏來的微風,吹得白色帷幔飄舞。在金黃色的床榻上,司辰安穩合目而睡,臉色也比早先好多了。他的黑發拖在金黃色的枕頭上。司辰很有帝王相,將來有朝一日,他會是宋的王。
他應該像從前一樣充滿野心,而不是現在這樣病弱地被情所困。
她凝視著這個她曾經深深愛過的人,呆呆地坐著,任時間流逝。直到一個時辰後,他方才醒來,見到她就坐在身邊,便撐著坐起,“你怎麽不去歇著,還坐在這兒?”醒來第一眼就看到她,他覺得安心。
“我已經睡過了。你感覺可好一點?”
“好多了。”
“快點好起來吧,以前的你從來不會這樣病弱。這次的病生得太久了。”
“你知道麽,”他臉上帶著笑意,“其實我沒什麽大病,隻是懶得吃藥,想借此機會偷偷懶。我一生病,要批的奏折也就少得多。”
“要歇息也不該是用這種方法吧。”
“是,以後不用了。”他要下床,潮笙替他準備好鞋子。
“你不是不舒服麽?還是躺著吧。”
梔子從外頭走進來,輕聲地問:“主子,午膳備好了,可要端進來?”
“端進來吧,備兩副碗筷。”他看著潮笙,“幫我穿衣。”
潮笙取了放在衣架上的一件金色褙子,輕薄的材質,很是適合夏天。她幫他穿上,但刻意地保持距離。他的聲音在她頭頂上:“你做這些事總是粗粗笨笨的。”
“我是個不能服侍別人的人。”她說。
“以後就讓別人服侍你。”
她的腦海閃過不合時宜的畫麵。她成年後,隻被一個人那樣親昵地伺候過。
他們一起吃飯,潮笙望著滿桌子的海鮮,隻吃了兩口就放下筷子。
“不合口味?”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