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傅明琛進宮替司辰看診,完了順道和潮笙見了一麵。
“潮笙,你還能按原計劃離開麽?”傅明琛問她。
“能啊。”潮笙笑笑,“我也必須要離開。他若等得太久了,會沒耐心。”要是她真的留在司辰身邊,赫連勳那家夥真的帶兵打仗怎麽辦。
“可司辰……”
“明天我會和他提。”
傅明琛望著潮笙稍稍有點疲憊的麵容,“這兩天沒休息好吧?眼睛都凹下去了。”
“不要緊的。”
“若他不讓你走,你讓孟華和我帶句話,我帶你離開。”
潮笙的心暖暖的。她何其有幸,遇到待她這樣好的傅明琛。“不用你幫,傅大哥。不能因為我而得罪他。”
“我和他不會鬧翻,你不用擔心,隻要需要幫忙就盡管來找我。”
潮笙點點頭,“我知道了。”
傅明琛離開了,潮笙躺在床上,久久都不能入眠。她輕柔地撫摩著赫連勳給她的那塊玉佩,重新戴好,貼在胸口。再艱難,那一天也要到來。分別的話再難說出口,她也必須要說。可她不知道司辰會不會放她走。
次日一早,她吃過早膳去寢宮找司辰。
梔子攔住她:“殿下還沒醒。他說,任何人不得入內。”
潮笙疑惑地望著她,前兩天,她進他的寢殿根本無人攔她。梔子敢攔,那一定是司辰下了命令。
“這個時間了,他還沒有醒麽?”
“是的。潮笙,你先回房休息,等他醒了我過去叫你。”
潮笙說:“我要進去,有話和他說。”
“別叫我為難啊……”
她想了想:“好吧。你和他說,我在花園等他。一個時辰內不來,我就走了。”
梔子微愕。敢要挾司辰的,她認識的也隻有潮笙一個。
潮笙轉身走出寢宮,走向花園。
清晨的花園裏,草地上都沾著濕濕的露珠。她在亭子坐下。微風吹來,夾帶著幾種花的花香。
她聽到腳步聲,轉過頭,迎麵遇上錯愕的眼神。潮笙望著那個花一般的婉約的女子,麵無表情,不打招呼不問候。
“你是……何人?”倒是來人先問了。
“萍水相逢,以後也不會再見,我就不自報姓名了。”潮笙淡淡地說。
寇詩音望了她半晌,微笑道:“可我從前從未見過你。你是新進宮的麽?這亭子是殿下的,你隨意進來,小心他怪罪。”
“你不也進來了?”
“我麽?”她笑得很開心,“我進來,他不會生氣。”
“為何他不會生氣?”
“他準許我在亭子裏啊。”
司辰對寇詩音很寬容麽?眼前的這名側妃,有讓他心動的地方吧?“以後,好好地待他吧。”
“什麽?”寇詩音很意外,這女子也不知道是誰,怎麽對她說這樣的話?司辰是她的夫君,她自會好好地對待!
潮笙沒有再和寇詩音搭話。匆匆的腳步聲傳來,一襲白衣的司辰走進亭子裏,他黑發半束,臉容有些疲倦,似乎昨夜不曾休息好。
寇詩音行禮不迭,潮笙卻隻是站了起來。寇詩音很納悶潮笙到底是什麽身份,見了司辰竟然連禮都不行。
司辰說:“免禮。你先出去吧。”可他的眼睛卻是望著潮笙。
寇詩音不敢多待,行了禮,退出亭外還頻頻回首。
潮笙朝他微笑:“剛剛還不讓我進你寢宮,這會子倒是來得很快。”
“吃過早膳了?”
“嗯。”她點點頭,“方才那姑娘長得很漂亮,性格也比黎珺萍可愛地多。”
“讓她好好地待我,你是什麽意思?”
她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的手有點冰冷。“你心裏都知道的。在宮裏待了兩天已經夠了,你的身體也沒有大問題,所以我想離開了。”
他僵硬,“我在哪兒,你就在哪兒,為何要離開?”
“我們已經無法像從前一樣。”
“縱然不能像從前一樣,為何一定要走?”
潮笙的聲音很低,“你可知道,我其實很討厭練劍。”
他僵了一僵。
“你可知道,其實我更討厭殺人。”
他的手鬆開了一些力道。“所以,你一直在怪我?”
“不,我沒有怪你。”她搖頭,“可是我不想再當你手中的一把刀。”
“在你眼裏,你隻是我的一把刀,如此而已?”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是什麽?一個可以為你排憂解難的女人?可是,不管是一把刀還是女人,我都已經無法稱職!”潮笙低著眉眼,“我欠你的那些,我不知道如何再還……”
“你對我,隻有還債?”他冰涼的手指撫上她的臉,“毫無眷戀,可以說走就走,一去數月。若不是我散布消息說我病重,出此下招,你也不會再回金都,是不是?寧潮笙,你何其狠心。”
就當她是狠心吧!潮笙咬著嘴唇。
“可縱然是個狠心的人,我依然想你,要你。別走,行不行?陪著我。”
“然後呢?”她對上他的視線,“無名無分跟著你,或者當一個側妃?還是像回去從前,我當一個侍衛?我們回不去了,司辰。你能給的,我不想要。我想要的,你給不起。在這裏,在這個深深庭院,有一天我們會變得什麽都不是。也許有一天會再回到你讓我住的那個庭院裏,被打入冷宮,無人理睬,無人問津。”
“你介意了?在皇宮的那些天,你傷心了?”
想到半年前住在皇宮裏的日子裏,她的胸口一陣接一陣地疼。她拉開距離,對上他的視線,“你常常說我沒有心,我自然是比別人缺些熱情,可我也是血肉之軀,也會痛。”
“那你要我如何做?我不肯你卷入皇宮的鬥爭之中,在王府裏,刺客夜襲你,我怕你有危險。我若不讓你進宮,你更有理由離開,走到我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去。你說你欠我的不知道如何去還,那就跟著我。縱然不願意當側妃,就跟在我身邊不行麽?”他握住她手,“我知道你介意男人三妻四妾,可我的身份隻能如此。你介意我不能完全忠誠,可我的心一直很忠誠。”
他終於說了這句話。
潮笙忽然就覺得心沒那麽疼了,她抬起眼,平靜地望著他:“當時的我尚且不肯,如今就更加不能了。司辰,讓一切都過去吧。我欠你的,無法用你想要的來償還了。”
司辰的臉色陡然更加蒼白。
“司辰,你要好好的,好好地養身體,完成你想要的那件事。你有野心,更有能力,你會天時地利。”潮笙站在他身邊。
“那,欠我的,你打算怎麽還?”
她說:“命。要麽讓我走,要麽殺了我。”
“一定要這樣嗎?一定要這樣嗎?”他憤怒了,擰著她的肩咆哮,“你不要以為你對我來說真的那麽重要,就算真的殺了你也沒什麽!”
潮笙的眼睛酸了,她拿出隨身的佩劍,一聲清脆的嗡響,劍已出竅。她把劍遞到他麵前,他凝視著她,看著她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慢慢地蓄滿了眼淚。
那些液體像毒藥灌進他的心,他接過她手裏的劍,手背青筋隱現。
☆☆☆☆☆☆☆☆☆☆
仲間在宛邱的青城寺外,神情有些不耐煩。
女人們為什麽總是那麽麻煩,遇見寺廟就拜,那個女人都進去一個時辰了還不出來,都夠把祖宗八輩子的事和菩薩交待清楚了吧。
“公子,要不要算命?”一個瞎老頭忽然出現在他麵前,問他。
“不算。”要算他自己不會算麽,還要靠別人?
“我算得可是很準的。不管算什麽都很準。”
“你幫我算算那個女人什麽時候出來吧。”仲間指了指寺廟裏。
“……”那瞎老頭能感覺到她的刁難,歎口氣,“哎,血災在眼前,在眼前啊。”
仲間覺得莫名奇妙,待那老頭子走了,他方才掐指為自己算了算。他命格平順,上一個災難在一年前,下一個可能的災在後年,今年哪來什麽血災。那老頭壓根兒胡說。
好半晌,那個女人終於從寺廟裏出來了。
去年他受傷,便是她救的他,從此結下孽緣。她跑到他麵前,“好啦,我們可以走了。”
他看了看她,忽然說:“生辰八字是什麽?”
“哎?幹嘛要我生辰八字?”她歪頭望著他,“你想要和我提親啦?”
“沒有。我想辦法施個法讓你離我遠點。”
她哈哈笑:“你倒是施法呀,反正我總有辦法讓你破功。”
“……”
“你說的那些都是假的吧?什麽會奇門遁甲之術啥的。”
“是真的,所以你別真把我惹惱了,我不會對你客氣的。”
她湊過來,重重地在他俊臉上啵了一口。“來啊,我倒要看看你怎麽對我不客氣?”
仲間的臉頓時就青青綠綠了。大咧咧的姑娘笑嘻嘻地說:“要報仇麽?咦,你臉紅啦?”
仲間的臉黑了。宋國的女人怎麽這麽可怕!潮笙也是宋國的,可她就正常多了!應該是眼前這姑娘比較變態吧?
“程月,我準備要去金都了。”仲間說。
“你就去唄。”
“我們大概會走水路回梁國。”
“哦!”姑娘的熱情程度銳減,直接就蔫了。
仲間道:“生辰八字給我一下。”
“做什麽?”
“你給就是了。”
“甲午年二月初六,酉時一刻。”
仲間怔了怔。二月初六……他想了想,很快想起來這個是誰的生辰。去年赫連勳喝醉了酒,曾叫他算過這個八字與赫連勳是否有姻緣。
程月問他:“你在算了嗎?”
“回去再算。”
程月望著他:“若是八字裏顯示我們倆沒姻緣,那你是不是就打算再也不來見我了?”
仲間語塞。他是有那麽個意思,沒想到大咧咧的她一猜就中。“沒……哪有。”
程月聳聳肩,“你隻管說謊好了。你去……也沒關係,就算你再來,也不一定能再見到我。”
“什麽意思?”
“我年紀不小了,爹娘四處張羅我的婚事。今年肯定得嫁。”程月歎了口氣,“我嫁了人肯定就不見你啦。”她擠出抹兒笑,“算了,我們先下山吧。”
夜裏,仲間在客棧裏擺盤算命,算了算程月與他。兩人雖有緣,卻無分,程月會嫁個不錯的男人,多子多孫。
他算了另外一個女人。當時他沒有幫赫連勳算,因為赫連勳喝得太醉了。反正今晚閑來無事,他就算了一算,越算,眉頭皺越緊。
十八歲命中有劫。大劫。
說的,正是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