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軍營,兩方交戰還沒有結束,火光衝天,銷煙彌漫。
潮笙望著眼前的一幕幕,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心裏產生極大的痛楚。若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樂業,士兵也不會丟失性命。幾十年的爭戰換來十年太平,可是這再起的銷煙又要彌漫到幾時!
她承認自己十分婦人之仁,但是就算是當年縱橫沙場數十載的父親,在醉時也無不感歎戰爭奪走了太多人的性命!
他們保家衛國,是出無奈。她如今站在這也不是她國家的陣營裏,更不知這銷煙為何而起,未免感到幾分迷茫。
忙了一個下午,潮笙和回來的士兵已經又渴又餓,廚房給他們準備了豐盛的晚餐,潮笙拿著個饅頭夾著薰肉,配著肉湯大口大口地吃著。
“校尉,為何剛剛要放了那隻陳狗?”有人問她。
私自放了她原本可以殺掉的人,他們有疑惑很正常。潮笙早已想好說詞:“誘敵深入。”
“什麽意思呢?”
她和青年將士說話的時候靠得比較近,她說的那些話他們未必聽得見。“聽說過放長線釣大魚嗎?我現在要釣的,是一隻大魚。”
他們似懂非懂,但也沒有再追問。
不久後,季廉風一樣吹進帳子裏,笑聲爽朗:“聽說你們把敵營炸了?”
“炸了。”潮笙說。
“那可太好了,”季廉笑道,“趁勝追擊,立刻殺到他們營裏去。”
潮笙想著,三天後的楓葉林之約,赫連勳會不會來?
兩年多以來,她第一次覺得赫連勳就在距離她很近的地方。她其實隻是一個執念,再見一麵就罷。不管是悲是喜,不管他還,他還要不要她,見過之後,她就可以離開軍營了。
她進軍營之前給自己一年半的期限,如果這一年半裏麵她仍然見不到赫連勳,那就算了,那說明他們的緣分已經盡了!
既然無緣,那便好好地過自己的生活去吧。
這天的戰役,宋國大獲全勝,季廉回來的時候情緒特別高昂。潮笙被他拖著說了幾句,就回去睡覺了。營裏特意搭了個小的帳蓬給她。
夜裏,外麵有人竊竊私語,是值夜班的士兵在閑叨。他們說的無非是戰役,宋軍裏麵誰最強,陳梁之中又誰最強。不經意提到方碩,又聽到赫連勳的名字。潮笙合了合困頓的眼,忽然想起來今天的藥還沒吃,遂爬起來吃藥。
“你聽說了嗎,朝廷打算換將呢。”
“真的假的?現在正在打仗,為何換將?要換掉誰?”
士兵的聲音越發的微小了,幾乎聽不清楚。她猜想著,他們說的靠譜麽?方碩在郡邊軍營帶隊帶的好好的,沒有理由要將他換掉才是。而且,方碩是司辰的心腹,是他一手提拔培養出來的人啊。
吃過藥,潮笙回到床上。
她已經有很久沒有想起司辰這個人了,就連傅明琛,不管是來信還是和她見麵,他從來不提司辰,不提朝政。潮笙忽然想起,前次收到傅大哥的信和寄來的藥時,他說雅雲懷孕六個月,如今算算時間,大約也快生產了吧。
每個人的生活都很圓滿,隻除了她。
司辰越發地受信德帝的倚重和信賴;雪秀又添了個女兒,傅明琛即將當父親……
她為他們開心,她也為自己開心。她現在是自由人,可以來去如風。進軍營的時候方碩承諾過她隻要想走,隨時都能走。她現在缺的,隻是個走的理由而已。
赫連勳,和你見一麵,是我離開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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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潮笙懷著忐忑的心情去了楓葉林。
最好的賞楓季節已經過去,樹葉已經凋落,滿地都是枯葉,鋪得厚厚的,踩上去沙沙作響。她站在隱蔽的角落裏,望著林子深處一片發黃的葉子,一種秋冬的蕭索感頹然而生。
巳時已經到了,但楓葉林裏除了她沒有別人。
話沒有傳到是嗎?
其實,話沒有傳到潮笙也可以理解,甚至那名青年都可以領一隊兵來打她,她心裏有準備。可依然抱著點期待,一點期望。
她在楓葉林裏一直待到了很遲,天都快要黑了,卻依然隻有她一個人。冷風吹著地上的樹葉,卷起來吹出去好遠。潮笙想,他不會來了。要麽那名青年沒有傳話,要麽赫連勳根本不在這邊的軍營。又或者他明明聽到了傳話,卻忘記了何土生是誰。或者他記得何土生是誰,寧潮笙是誰,隻是他不願意再來相見了。
心裏有一絲惋惜和酸澀,卻遠遠比一層層往上湧的苦楚,她想,也許這就是結局。她不用再守著這個執念了。
自私一些,給自己一個了斷吧。
潮笙打算等這場戰打完了,回駐紮地和方碩說離開的事。這兩天他們連打了兩場勝仗,趁勝追擊,把陳國的士兵逼到了陳國邊境的小村子外了。
她回到軍營裏,季廉問她去哪兒了。
“隨便走了走。”
季廉點點頭,“這兩天我們打得很好,方碩明天一早過來。明天,又要你往前線走一走了。”
“你說。”
“我們得到消息,現在在陳國、軍營中的首領是鄭孝儒。這個人是陳國皇帝的外甥,親信。我們明天的目標是把他俘虜。”他看了潮笙一眼,點點頭說:“抓他是有點難,他一般都躲在士兵背後指揮打仗。但是,我們手中有個很好的誘餌。”
“是什麽?”
季廉神秘一笑:“這個誘餌暫時保密。我們上戰場的時候,你帶隊拖著誘餌把鄭孝儒引進陷阱。我們來個甕中捉鱉。”
“陷阱在何處?”
季廉朝她招手:“過來。”他的桌子上鋪著全彩的如同風景畫般的地圖,把地方指給她看。“這裏,我們已經派士兵挖好了陷阱。隻要鄭孝儒進來,機關會把他吊起來。”
潮笙頷首,“知道了。”
“明天這件事,要盡量成功,”季廉道,“如果鄭孝儒在手,我們就有和他們談判的先決條件了。”他似乎看出來潮笙的熱情不高,“你是不是累了?怎麽沒精打采的?”
“大概是有點累。”
季廉拍拍他,眼裏盡是關懷:“那趕緊去歇著,補充體力,明天好好地幹。”
次日一早,方碩就抵達他們駐紮的地方,連阮少謙也一起來了。
方碩胡子拉碴也沒有刮,眼睛通紅,看起來好幾夜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了。他一進營就和方碩等幾個將軍嘀嘀咕咕,潮笙不參與,隻和阮少謙在一處。
阮少謙睨著她,把隨身的木袋塞給她。潮笙問:“是什麽?”
“吃的。”
“軍營裏又不短缺吃的。”
“給你吃你就吃吧,羅嗦什麽?”
潮笙睨著他,他的身量雖然長高一些,但仍然比她高不了多少,可他整個人比起從前,卻是犀利又張揚,比起以前難相處多了。她打開布袋,裏麵是整隻的燒雞。
“多謝了。”她不喜歡大魚大肉,等會兒和兄弟們一起吃掉它便罷。
“我說,你什麽時候離開?”他問。
潮笙思索了會兒:“快了。”
她的回答倒叫阮少謙怔了怔。這個問題一年來他問過很多次,潮笙的回答都是不知道。如今說快了,那想來是真的要走的意思。“方碩能讓你走?”
“當然。”潮笙睨著他,“司辰可有說過,幾時會讓你走?”
“我這輩子不要想離開軍營了。”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仔細想想以前你說過的話,隨遇而安也沒錯,至少現在的生活我也很滿足。”
“你師父留下來的那些東西,你可有研究出些眉目?”
“有。”
潮笙問他:“會詛咒嗎?”
“會。”他說,“誰得罪你了?”
潮笙好奇地問:“當年你也沒少恨我吧,怎麽沒見你詛咒我?”
“咒是那麽容易就下的嗎?我沒那麽缺德亂詛咒人。”
“除了詛咒,你還會什麽?”
“借一步說話。”
到了她的帳裏,他說:“我會的可多了。比如說讓你做一個美夢。”
“怎麽做?”
他笑笑:“秘方,不可外傳。”
“除此之外呢?”
“會的太多,就不一一地說了。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麽?”
潮笙想了想,搖頭:“沒什麽要幫的,我隻是好奇你都能做什麽。你能讓一個人做美夢,那能讓那個人夢見我麽?”
“可以,隻要你有他常用的物品。若是他的頭發或是血,就最好不過了。”
“隻能讓他夢見我,還是我真的鑽進了他夢裏?”
他瞥了她一眼:“你怎麽可能真的鑽進他夢裏?能讓他夢見你就不錯了。”
潮笙說:“這樣啊,那今晚讓我進你的夢裏試試看吧。”
“……為什麽?”
“好玩,證實看看你說的是不是真的唄。”
“無聊!”
“你看,你就在這裏,有頭發有血,讓我進入你的夢裏,才能證明你說的這些沒錯吧。”
阮少謙忽然清了清嗓音:“進入我的夢也不是不行,不過,萬一失敗……”
“萬一失敗我也不會覺得是你技藝不夠。”
阮少謙的臉黑了,“誰和你說這個,我是想說,如果萬一失敗,你明天會覺得比較累。畢竟這是損耗精氣神的。”
潮笙道:“那算了,我今天必須精神百倍地去完成季廉交待的事。明晚吧,明晚我們玩玩看。”
阮少謙看似漫不經心地問:“你是不是想進入司辰的夢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