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覺睡到早上天微亮,穿戴齊整洗漱好了,就去校場帶兵。這是她最後一次在軍營帶他們操練,所以她格外專注,分外認真。
那些士兵似乎也知道她要離開軍營了,練得比往日更加帶勁。
等她回頭時,發現站在不遠處的司辰正望著她,也不知道他在那兒站了多久。她邁步向他走來,司辰玉樹臨風地站在高台腳下等著她靠近。
“什麽時候來的?”
“有一會兒了。”他目不轉睛地望著她,“你帶他們練兵的模樣很大氣。”
“我能力有限,”她聳聳肩,“也不是塊打仗的料子。”
“你太重情義。”
“不,我是婦人之仁。”
司辰聞言微微一笑。“昨晚我去找你,在你的房中有爭吵聲。”
那麽,她和諸葛暉吵架他都聽見了嗎?其實昨晚他們雖然吵,但聲音還算克製,諸葛暉就算醉了酒也還是考慮著她的名聲的。他低聲問:“不要緊吧?”
“沒事。”
司辰似笑非笑地說:“潮笙你魅力不減。”
“咳,你是要笑話我嗎?”
他笑而不語。迎著陽光,兩人四目相對,她在他的眼裏看到了新的東西,那個東西,無關於愛情。
兩天後,司辰啟程回京,潮笙隨往,啟程前一夜,潮笙主動去找諸葛暉。吵架之夜之後,他們縱然在軍營裏見了麵也是繞開走,躲她的意思很明顯。潮笙也可以完全不管他,在第二天直接離營,但,畢竟是一起打過仗流過血的,縱然以後不會有機會再見麵,她也不願意留給諸葛暉滿腹的怨恨。
諸葛暉對於她的到來有些防備:“你來幹什麽?”
她淡淡地說:“明天我就要離開了。”
“這個我知道。”他冷冷地,“你沒什麽事的話就可以走了。”
“我當然會走,說幾句話就走。”潮笙說,“如果以前有什麽得罪的地方,請原諒,反正以後我不會再在軍營裏,你可以消氣了。還有,謝謝你以前的幫助。我要說的就是這些,再見。”
諸葛暉見她轉身就走,僵著身子半天都沒有動。想叫住她,可叫住又如何?她是那麽清晰地告訴他:“諸葛暉,這是我的事!與你沒有相幹。”他有什麽立場叫住他?
她走了,他的身子驀然軟下來,覺得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幹了。
潮笙和平日相處得好的士兵一一道別,次日大早就和司辰的大隊人馬一起出軍營了。
她和孟華力生各騎一匹馬,司辰則在馬車之中。
“潮笙,你接下來要去哪兒?”力生問她。
“我會在霧村停留幾天再走。”她說。
“霧村?那是什麽地方?”
“就一個普通的小村子。”
“那之後呢?”力生惆悵地問,“為什麽就不能和我們一起回金都?就算不再進皇宮,在金都也好啊,得了閑還可以見見麵吃個飯。”
潮笙笑笑不答。孟華卻在旁邊說道:“潮笙,既然你現在是得了閑的,不如回金都走一走?大家也都挺想你的,你難道不想看看我的兒子和女兒嗎?”
“我想,但是,現在不是時機。等以後得了空我會去看你們的。”
“真不明白你,明明也沒有什麽要事在身,為什麽就不能和我們一起走?”力生怨念地道,“好不容易重逢沒幾天,你又要走,我這心裏,哎……”
“以後總會再重聚的。”潮笙安慰他。
“你真的不和我們去金都?反正也是順路吧?”孟華問道。
“不了。”
“那,你銀子夠不夠用?”力生忽爾問道。
“夠,你放心。”她平日頗為節儉,以前攢的銀子加上軍營的俸祿,她還不算窮。
過了會兒,司辰身邊一名侍衛駕馬到潮笙旁邊,和她道:“寧侍衛,主子請你到馬車裏說話。”
潮笙把馬給他,自己就跳到馬車上去了。司辰正在枕子上看書,見她進來,便問:“外麵冷麽?”
“還好。”
他遞了個暖手爐給她,曾經她用過的那個。她把手攏在上麵,現在已經將要三月了,天氣已經回暖許多,但隻要下雨,這春寒料峭就讓人難擋寒意。
“明天就能到達郡邊,潮笙,你真的打算在郡邊和我們分開?”他的聲音輕輕的,淡淡的。
她嗯了一聲。
“你要去哪裏?”
“藏海草原。”事已至此,她也不必再對他隱瞞。但她與赫連勳之間的事,她絕對不會對他說。那畢竟是她的私事,而且,他不會想聽到她決心要嫁給他的敵人赫連勳這件事!
司辰凝著眉思索了半晌,“那是……梁國的地方?”
“是。”
“眼下兩國打仗,你何必跋涉去梁國?”
“我曾經在那裏呆過一段時間,在那裏,我很愉快,碧草藍天,好像就是全世界。趕趕牛羊剪剪草,好像就是生活的全部。我喜歡那兒。”
司辰的心情微悶,緩緩地問:“一個人?”
“暫時是一個人,也許以後會有別人一起。”她聳聳肩,“人生便是未知的探險。”
他想了想,竟微微地笑了。“你說的沒錯,人生是未知的。”
“這拉據戰要打到什麽時候?”她問他。
“不知道,看情勢再說吧。若不是梁國從中作梗,要滅掉陳國也算容易。”司辰道,“隻要能讓梁國退兵,就容易得多了。”
“此前不是用了離間之計?沒有收到效果嗎?”
他看了看她:“你知道?哦,你在軍中,要聽到風聲是不難。那個隻是前奏,讓陳國變得裏外不是人,戰事會結束得快得多。梁國就是個好事分子,有利益它搶著分,沒利益它退得比誰都快,而且我們還打不著他們國土一分一毫。”他的唇角彎了彎,“也不知道赫連勳那家夥是怎麽讓陳國同意打這場沒腦子至極的仗的。”
潮笙低垂著眼眸。他們之間她沒辦法坦然地聊赫連勳,畢竟這是她的秘密,她想他永遠都不會想知道的秘密。
“對了,你在戰場上和他交鋒過麽?”司辰忽然問道。
“嗯,見過幾次。”
“你和他有過交集,戰場上重逢,他沒將你認出來?”
“隔得遠,是沒怎麽認出來……”她越說越小聲。
“你知道麽,他的事倒也是被傳成了佳話。”
潮笙好奇地問:“什麽事?”
“他和西連郡主的婚事啊。聽說那名郡主非常主動,追他到陳國、軍營,兩人日久生情,遂玉成了好事。人人都說那西連郡主長得美如天仙,”司辰淡淡地說,“季廉研究了很久,說赫連勳如果有弱點,唯一的可能就是那西連郡主了。”
潮笙的臉猛得發白!赫連勳他居然有婚約了?!那他還讓她去藏海草原?他把她當成什麽?!他不曾和她提過,可他與她之間重逢的種種真實情意也不是假的啊!難道,他隻是在演戲?是怨她逾期不歸的報複?
“潮笙,你怎麽了?”發現她異常的沉默,司辰問道。
她不能與他再討論赫連勳,否則司辰那樣敏感是肯定會發現的。“你還在看《商君書》啊?”潮笙看了眼他手邊的書,不由地問。
“我能夠學習的時間不多,總有這樣那樣的事情讓我分不開神。”
“你如今身負重任,想來是更加忙碌了。”潮笙撫摸著暖手爐,“不過再怎麽忙碌,身體還是更重要。”
司辰伸手,凝視她半晌,他纖長的手指撫著她的鬢角,最後拍了拍,就像拍一個孩子,拍一隻寵物。
“既然要去梁國,得從金都走吧?和我們一起走嗎?”司辰問。
“我在霧村停留幾天。”她說,“去看看斯羽。”
司辰怔了怔,隨即望進她的眼睛:“將雨的兒子?”見她點頭,他輕聲地道:“沒想到你們倒是有聯係。”
“我和斯羽也算有緣。”她說,“那孩子很聰明,長得也很漂亮。這兩年,你可見過將雨?”
“沒有,隻是每年都派人上弘法寺去看他。他一切都好,一心向佛,六根皆淨。”
“那麽,他的妻子呢?”潮笙忍不住問道。
“她麽?不知去向。”他歎了口氣,“每年派去的人都會給寒星送點兒銀兩物資,但似乎兩年多前她已經不住那裏了,也許遊走四方了,也許死了。沒有人知道。”
真是造化弄人,當初若不是家裏強製撮合二人成婚,也許她也能覓得良緣,可經曆了將雨,心之將死,卻是否還有個能喚醒她死去的心呢?“你知道我們身在王候將相家中的無奈了吧,”司辰忽然打斷了她的綺想,淡淡地道,“將來我的子女長大了,必讓他從了自己的心願,嫁娶隨己的心願。免得徒增一生遺憾。”
是的,一些事情過去了,它隻是變成了個遺憾。她與司辰都不會為了愛殉情尋死,隻是那些甜過痛過的往昔,成了不能圓夢的遺憾。潮笙忽爾想起赫連勳和西連郡主的婚事,也許是她逾期未歸的情況下他答應的婚事吧?那麽,最後他是要和西連郡主成婚麽?心裏驀然沉重,如果她千裏迢迢奔到藏海草原,麵對的卻是他要和別人成親,那她……也許他們之間,最後也隻能變成遺憾。
到達客棧之後,潮笙獨住一間房,正洗完澡擦頭發,司辰來敲門了。聽是他的聲音,潮笙便是散著頭發也讓他進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