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某種角度來說,顧行歌覺得自己當年有很大的可能是眼瞎了,要不怎麽能死心塌地的就看上了方瑞呢?
這個問題讓她坐在車上的時候一直在發呆,這段時間她一直在警局和公司兩處來回跑,而她也開始認真地考慮起來什麽時候辭掉法醫的工作。
平心而論,她喜歡法醫這個工作更勝於在公司裏做管理,可是這條路卻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條路。
但是,什麽時候才是最好的時機呢?
顧行歌現在還是沒有什麽頭緒。
這是跟顧家合作多年的薑家請她的飯局,顧行歌其實從承叔告訴她這個消息的時候,就知道這絕對不僅僅是一場普通的飯局。
所以當服務生為她推開門,看到了整個房間之中原本應該是餐桌的地方早給改成了一張大賭桌,還有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站在一邊,負責洗牌發牌的時候,顧行歌無論是臉上還是心裏,都沒有半點驚訝之情。
在屋子裏坐著喝茶的,就隻有一個男人,看到顧行歌走了進來,在看清楚她的麵容之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才站了起來,風度翩翩地衝她一笑,操著一口濃厚的京片子說道:“這位想必就是……顧小姐本人了吧?”
可惜他無論怎麽風度翩翩,也難掩其中一股逼人的邪氣,就是有那麽一種人,從外表上就能叫人看出來——他心術不正。
“顧行歌。”女孩子麵對他毫不保留的探究目光,依舊是麵無表情,而對他的招呼的回應也隻是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而已。
就在顧行歌說完這些話之後,承叔才微微俯下身子,在她耳邊低語:“薑正,這次請客的薑雙四的二兒子。”
薑正把顧行歌引到紅木高背椅上坐下,然後自己才坐回了原來的位置,語氣裏滿是歉意:“實在抱歉,父親那邊被一筆生意拖住了,就隻能委托我來先陪你玩上兩局,打發一下時間了。”
顧行歌麵上雖然還是沉靜如水,但是聽了這話之後,在心裏卻是冷笑了一聲,這一番話說出來,好像是真的覺得對自己感到十分抱歉一樣,可是這屋子裏的人誰不知道是他的父親刻意拖延,想要給自己這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要接受顧家生意的小丫頭一個下馬威呢?
而且聽了薑正的語氣之後,顧行歌也就知道,這個男人根本沒有把自己當一回事,時至今日,她已經可以輕而易舉的看出薑正身上帶著的戾氣,他絕對不像表麵上這樣,是個紈絝子弟而已。
雖然顧行歌心裏千回百轉,她還是給了承叔一個眼神,承叔也沉默地走向了發牌的小姑娘那裏,那姑娘非常有眼力勁兒地讓了位置,承叔也沒有坐下,就那麽筆挺的站著,把撲克牌拿在手裏,洗了一圈。
薑正雖然看不起顧行歌這個十足十的大小姐做派,可是季承的名號他還是聽說過的,對承叔說話的語氣也明顯敬重了不少:“您給我們掌眼,我也放心。”
顧行歌卻是玩著自己半指皮手套上的搭扣,頭也不抬地問薑正,語氣清淺:“客隨主便,玩什麽?”
薑正毫不客氣地笑了起來:“既然你這麽說,那我也就不推讓了,德、州、撲、克,怎麽樣?”
“沒問題。”顧行歌依舊是頭也不抬地回答他的問話,仿佛對自己手上的那副手套的興趣大過了一切事物一樣。
“既然你是剛到這裏,我們也就不打太大的,反正不過就是玩上兩局而已。”薑正依舊隻是笑,“一百起,行不行?”
“一百?”顧行歌聽到這裏才抬起頭看了薑正一眼,不知道怎麽回事,男人覺得坐在燈光下的顧行歌眼睛裏像是暈染了一層冷冷的光一樣,即便是經曆過了不少事情的他也突然覺得那光似乎像是一路涼進了心裏一樣。
有些心慌的薑正定了定神,再次打量起了顧行歌,卻發現她的眼睛裏麵滿滿的就隻是平靜罷了。
好像剛剛的一切,都隻是他的錯覺罷了。
“你要是覺得多了,”他說,“我們就……”
可是薑正的話卻被顧行歌從桌子下麵拿出籌碼的聲音給打斷了,他看著女孩子把籌碼擺好,眉眼不動地說:“一千起,先熱熱身,薑先生覺得怎麽樣?”
顧行歌說的一千一局,實際上隻是第一個下注的人最低可以從一千開始,一般人看上幾圈,也就能明白他們的下注規則——前一個人下了,後一個人如果不放棄,要跟注的話,必須至少是前麵人的兩倍,最高無上限,直到所有的公共牌都揭出來,大家誰也不認輸的話,就翻牌比大小。
幾圈下來,兩個人之間來往的籌碼很快累計到了十萬以上,顧行歌稍微輸了薑正一頭,不過贏的不見高興,輸的也不見不高興,一上了牌桌,就好像進了什麽特定的狀態一樣,喜怒不形於色,是基本功之一,就連擔任了荷官角色的承叔,也是麵無表情地繼續手裏的工作。
也就在這個時候,薑正再次開口打破了滿室的沉寂:“你這次過來……顧先生有沒有說什麽?”
顧行歌的反應能力在這些年之中得到了充分的發掘,她看了一眼牌,然後才慢慢地開口:“外公並非是沒有說什麽,可是……”她終於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但僅僅是這一笑,就讓她的五官瞬間鮮活靈動了起來,“那些話不過就是對我的幾句囑咐罷了。”
而僅僅是這一笑,卻是讓薑正像個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一樣看傻了眼。
他愣了愣,然後才慢慢地意識到,外界關於這個大小姐的傳聞,原來可信度還是挺高的。
薑正輕輕地咳了一聲,以便掩飾自己剛剛的失態:“沒想到,原來顧先生對我們這麽放心啊。”
即便他這句話是用開玩笑似的口氣說出來的,可是弦外之音卻不是那麽難聽出來的,顧行歌還是帶著那種笑容:“外公什麽時候對您表現出過不信任呢?”
男人因為她的這句話而皺起了眉頭,薑正沒想到顧行歌會這麽回答他的話,這完全是把問題又扔回到了他的身上去了,這麽一招連消帶打,顧行歌表麵上卻沒有露出半點異常的情緒,仿佛這不過就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寒暄罷了。
他尷尬的幹笑了兩聲,看著承叔開始發新一輪的牌,決定打一發直球試試看這位小公主的態度:“恕我冒昧,你認為……你會接手多少跟我們家有關係的生意?”
可顧行歌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她看了自己的牌一眼,把自己的籌碼往前一推:“all。”
薑正有些驚訝的看著她——公共牌還沒動,這是盲注。
德、州、撲、克、這東西,雖說本質上和石頭剪子布沒什麽區別——都是比大小,但是大小比較複雜,一般來說,真玩起來的花樣還是很多的,有些數學好的人會算概率,有些數學不好的會裝作很厲害的樣子,下大注忽悠別人認輸,種種技巧不一而足。
像顧行歌這樣的,顯然不是好學生派的——鑒於她連公共牌是圓是扁都沒看見,幹出這樣的事,有的時候是瞎玩,有的時候……是想玩把大的。
薑正眯起眼睛看著她,顧行歌依舊是閑適的坐在椅子上,大大方方的任他從頭到腳的打量著,他這個時候可以認輸,顧行歌踢館,他可以不接招,那就什麽也不損失,繼續打和平牌。
不過……通常這麽做的,是他家老爺子,肯定不是他薑正。
這個男人是被成功捧起來的,聲名、麵子、錢、權利,這些是鑄成他血肉的東西,顧行歌在心裏平靜的想著,他曾經都不是輸不起、付出不起的人,可是越走越高,於是摔一跤對於他來說,不再是一句輕描淡寫的“爬起來”的問題,而是一摔到底,萬劫不複。
這一點,在她第一眼看到薑正這個男人的時候,就已經確認了。
“跟。”薑正突然愉快地笑起來,稍微坐直了些,看起來就像個縱容小輩胡鬧的長者,早玩膩了一加一的遊戲,終於能進行一點符合他智商的活動一樣。
顧行歌放鬆了身子,靠在了椅背上,還頗有閑情的端起旁邊的茶盞喝了一口茶,對承叔說:“翻牌。”
承叔麵色不動,慢慢地翻開了三張牌。
在看清楚牌麵的那一瞬間,薑正挑了一下眉,上身放鬆,又靠回了椅背上,對顧行歌伸了伸手:“顧小姐,請。”
可顧行歌的表情依舊是紋絲不動,似乎這個結果已經在她的意料之中了一樣,再次加注。
薑正毫不猶豫地跟,好像他有多求之不得一樣,然後敲了敲桌子,轉向了承叔:“承叔,轉吧?”
承叔依舊是得到了顧行歌微微的點頭示意之後,才翻開了第四張牌,雙手垂到了桌下,仿佛麵前發生什麽都和自己一點關係都沒有一樣。
“還跟嗎?”薑正笑嗬嗬的問道。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顧行歌居然也笑了起來:“當然,否則薑先生大概會認為,我是個玩不起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