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如楊度所說的那般,現在的革命軍確實很困難,不僅軍費捉襟見肘,而且軍政府現在過半的編製都屬於新兵係,尚未完成新兵訓練的便占了其中的六成,革命軍戰力的良莠不齊,導致戰鬥力無法保證。況且四川剛剛光複沒多久,各地仍有頑固勢力的零星反抗。尤其是一場大雪下來之後,本已收斂的地方會黨武裝又開始上躥下跳,打著繼續打著保路軍的旗幟幹著打家劫舍的勾當。對於這些武裝也必須盡快消化完畢,整編的整編,消滅的消滅。要解決四川省內現在不少地方存在的地方武裝,勢必要動用到革命軍的主力編製。但是在湖北他要麵對來自湖北軍政府跟都督黎元洪的威脅,還要兼顧著四川的穩定,若再不能從河南撤兵,則軍政府的各部軍力更形分散,無法形成拳頭捍衛統治版圖的完整。
當然,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軍政府如今的武器彈藥已經陷入了緊張的地步了。買不如造,雖然使用些手段加上利誘,的確能夠保證軍政府短時間之內從洋人處獲得一部分的武器補充,但是一來價格高昂、二來不確定性太多了,指不準什麽時候洋人跟你鬧翻臉不認人,斷了你的武器補充,所以還是盡快令漢陽兵工廠返工重新生產武器來的更好一些。
按照趙李漢的擴軍計劃,半年內軍政府將組建五鎮雄師,其中每標一個,至少應該配置二十個炮兵營。倒不是他眼界太高,前兩日跟前任川督趙爾豐達成了秘密協議之後,他的舊部,執掌整個川邊地區的五千多邊防軍已經秘密宣誓向他效忠了。四川有它獨特的地理優勢,也有很不利的地方。他的參謀團做了一個不算完整的統計,如今他不但需要麵對來自南方有誌成為西南王的蔡鍔威脅,還要警惕著一直想在西藏搗亂,把西藏從中國分割出去的英國佬;盤臥四川西北一些縣鎮的入川清軍,其中大部都是手段凶殘、動不動就屠村、屠城的黑回勢力,所幸黑回勢力的主力都在隨著陝甘總督--升允在陝西省內進攻民軍,在川西北地區盤臥的黑回騎兵不足千人,但也值得他警惕一下。軍政府現在控製的地區可不止四川一個,還有大半個湖北省,因此,他若不想放棄在湖北的根基,那麽跟天下第一都督--黎元洪對上是早晚的事情。同時麵對這麽多的敵人,半年內若是不能編練成五鎮強兵,則他根本無力掌握這麽大的地盤。按照每一鎮擁有官兵合計一萬二千餘人來計算,共需步槍六萬餘杆,可是現在,他隻擁有五萬多杆統一編製的曼麗下步槍,其餘都是自清兵或者從湖北軍政府以及從漢陽兵工廠內獲得的補充,雖然總數量如今已經超過六萬杆,但是戰爭中步槍的損耗是相當大的,六萬人的部隊,再怎麽說也得準備至少十萬杆步槍,尤其是機槍跟山炮,更是軍政府現在最短缺的重武器!
漢陽兵工廠跟鐵廠的搬遷,想要獲得全麵複工至少要到三月後,並且原料的限製才是他現在最頭痛的問題。因此袁世凱擔心他在很那挑起大戰,他又何嚐不是十分的安心袁世凱現在便拿下了河南,兵鋒直指他掌握的湖北省地區。
袁世凱這一號人物,李漢心中十分的忌憚,如果可以他寧願先跟黎元洪鬥上一陣,也不願袁世凱的勢力範圍現在就擴充到了他的身邊,令他還要分出大部分的精力應付這位一世梟雄!
互聯網時代資訊信息的大爆炸,令李漢能夠接觸到不少有關他的情報,即便現在大多數關於他的記憶都已經模糊了。後世關於袁世凱這位在清末民初書上了重重一筆的男人評價複雜,從曆史來看,他骨子裏就不是一個君憲人物,這個人出身於舊官僚家庭,崛起於軍界,對於世界大勢知道不少,算是清末民初主動了解世界的一號人物。不過他雖然編練了新式的北洋軍,但那並不代表他是新派人物,從頭至尾,他都是一個舊式官僚,縱然主持了“新政”和“預備立憲”,但這也絲毫不能改變他骨子那種在官場中長期浸淫出的舊時代氣息,他要的立憲是限製滿清皇帝的權利,因為隻有限製了皇帝的權力,他的總理才能坐得穩當!這是他的局限性。
袁世凱的能力無須質疑,此人能夠在清末政壇崛起,雖然有當時清廷人才嚴重匱乏,老一輩如李鴻章、左宗棠、張之洞或老去或逝去,滿清統治階層就算是再無能也知道,僅靠一幫隻會斂財的旗人貴族統治清朝,這個國家早晚要滅亡,所以他借助著當時朝中無人的東風而起,很快便成為人上之人,成為了漢臣階層的精神領袖之一。後來更是見風使舵,苦心經營,最終趁著辛亥革命的動蕩局麵成為竊國大盜。
可惜在曆史上的辛亥革命中,袁世凱趁勢而起,卻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沒錯,政權的建立初期需要一位權勢高度集中的獨裁者,但是明明有能力爭著幹了兩三任甚至四任的大總統不做,卻演出了一幕總統變皇帝的滑稽戲,最後以失敗告終,此事對中國所造成的傷害非常深遠,袁氏一死,北洋集團分裂,這些不同的軍事集團各自尋求列強作為後盾,而列強也積極扶持代理人,從此中華大地軍閥混戰,紛紛擾擾了十多年,失去了最寶貴的發展機遇,可以說,袁世凱作為一個目光短淺的舊式官僚,應該為這一切負總責,他原本有機會做一個拿破侖式的強人,但他沒有抓住這個青史留名的機會,而是將自己置於千夫所指的地位,這既是他袁世凱的悲劇,也是近代中國的悲劇。
話題扯遠了,現在大家都想拿下河南,但是又都不願為了河南兩虎相爭損兵折將,和談是必須的。對於李漢來說,根據地的穩定是他當前最需要完成的任務,不過雖然有顧慮,但是卻也要在沒摸清楚袁世凱的底牌之前,詐一詐楊度!
楊度為之語塞,他顯然有些不太適應李漢式的‘爽快’談法,不過眼珠一轉,才說道:“不勞大都督費心,隻要大都督的條件合適,度自有辦法說服袁宮保,還請都督盡管開口!”
李漢給兩人分別斟了一杯酒,道:“從河南撤兵倒不是不可以,隻是,一來我督軍一部在河南作戰耗費軍費頗多,二來我跟河南軍政府副都督唐犧支有約在前,我助他得到豫督之位方可離去。如今讓我從河南撤兵回來卻沾不足理,何況貴方曾經兵犯我湖北,於情於理,我在河南駐紮一部也是應該。所以,讓我從河南撤兵,可以!兩個條件,第一,我部第一混成協、第六協在河南作戰日久,先後折損士兵不少,所亡之戰士皆是我革命之誌士,吾素聞袁宮保家財萬貫又出手闊綽,區區一百萬兩的銀子,想必宮保必然不會吝惜吧!”
他頓了頓,看了眼楊度的臉上,卻發現他隻是微微皺了皺眉,卻沒有當麵拒絕,知道老袁看來已經有了花錢了事的心思。
繼續說道:“這第二,你我兩部同時從河南撤兵,豫人治豫,半年之內我希望宮保能夠遵守承諾,不對河南下手!”
“半年?”
楊度一愣,他臨來四川之前便接到了袁世凱從被封發來的電報,言到這川督表現市儈,可以考慮用錢來收買與他。因此,對於這李漢明著要錢的舉動他倒不意外。隻是,這清軍從河南撤兵可真難住了他了,袁世凱的先北方後南方的計劃他是知道的,這河南地處中原地帶,如何來看,袁世凱都不會願意放棄才是!
不過,如果隻是放棄半年...
他眼珠一轉,思量了一陣才開了口,道:“大都督所做提議過於強人所難,相比我北方,都督莫非要放棄了湖北省內勢力了嗎?如果真是那樣,那還十分可惜。不然,我來之前聽說湖北軍政府已經下令以五協民軍為根基,擴建五鎮軍力。閣下的荊楚...嗬嗬,似乎隨時都在黎都督的目光範圍之內吧!”
李漢一揚眉頭,“不勞閣下費心,湖北我自有打算。隻是不知道閣下到底有無誠意緩解河南局勢呢?”
楊度笑道:“自然有意,不過大都督之意見與度之意見有些相左,最後還要容度轉達與宮保,幾日後必會與大都督一個說法!”
“最好!”
猜到了不可能一下談成的他已經提出了要求了,剩下的就要看北邊那位什麽打算了!
兩人談完了正式,這楊度也跟著鬆了口氣,又想起了方才被他就差指著鼻子大罵奴才的事兒,胸中文人的那點傲氣起來了,看到李漢吃了不少,頗有些飯飽酒足的意思,便歪著頭,重新把話題轉回了兩人之前的立憲與共和之爭。隻聽他道:“方才跟都督一番討論,有些度不好反駁,但是有些觀點度卻不敢苟同。度認為共和雖好然不合國情,立憲雖不盡如人意,然可避免天下大亂,這天底下的縉紳士民,有幾個願把身家性命投到共和上的?如今朝廷既然答應速定君憲,已是順應天下民心,又何苦要抱著一個‘共和’不放?你們革命黨人主張‘種族革命’,可也得看看時候,難道旗人就不是中國人麽?‘驅逐韃虜’的口號固然可以挑起民眾的狂熱,可這個口號卻給了日本人、俄國人機會!現如今外蒙那幫包藏禍心的王爺們在俄人的慫恿下鬧什麽獨立,現在連朝廷派去訓責的大臣都給關押起來了,據說前段時間蒙古八旗也有些不穩,險些給俄人把外口都給慫恿一同鬧獨立了!還有那奉天三省,開省沒幾年,倒是日俄兩國鬧騰的凶,都督還不知道吧。前段時間日人又借口延邊談判,派出幾隊士兵沿著我與朝鮮邊界鬧騰一圈,禍害了幾處縣城,*、掠奪財物無數。此誠多事之秋,國家已經不能再亂下去了。勸大都督還是以國事當先,現在立憲就在眼前,隻要國體一定,列強自然沒有了挑唆、插手的借口,所以,這‘革命’之說可以休矣。”
外蒙在俄人慫恿下最終還是在去年十二月獨立的事情他知道,可是知道有什麽用,隻能先壓下了心中的憤怒,忍一忍,忍到沙俄被紅色蘇維埃折騰的國滅之時,再去趁機搶回來。至於日本趁機搗亂的事情,他也有些耳聞。不得不說,楊度說得未必沒有道理,但這並不能動搖他的決心,滿清韃子的腐朽統治已經成為了掣肘這個國家前進的巨大阻礙了。何況數億國民去尊幾個奴役這個民族數百年,燒殺掠奪、對漢民族犯下滔天罪孽,隻差一點便令漢族徹底滅絕的異族當皇帝,他沒那麽卑賤。不過雖然依舊不認可他的說辭,語調卻跟著和緩了許多,道:“皙子先生此話不盡真實。這國內願意革命的人也是有不少的,天下書生、富人區區百萬,但是被這滿清奴役、被這數目多達近萬種沉重稅務折騰的窮得活不下去的人,他們更願意選擇共和,而不是異族韃子的人來當皇帝。”
楊度哼了哼,不屑的說道:“那幫草莽土匪造反,不過就是為了搶銀子、搶官帽子,他們懂什麽叫‘共和’?讓他們來建共和,隻會是一個非驢非馬的四不像,徒增笑柄耳。”
這倒是實話,曆史已經證明了雖然主要責任不在那些綠林好漢身上。
楊度趁熱打鐵,又道:“我知都督是在外國呆過的,心向共和,可總司令想必也知道英國君主立憲的事,相比屍山血海的法國大革命,英國的‘光榮革命’才是正道。是立憲好還是共和好?大都督英明神武,自當明白。如今的中國,再也亂不起了,再亂,就要亡國滅種了。”
李漢笑道:“皙子先生言重了,那麽多革命黨人前赴後繼殺身成仁,這些人都是中國的脊梁,有他們在這個絕不會亡國,至多崛起之機推遲一些。隻有掃幹淨了屋子,咱們才能重新建設它。”
“就怕這舉國的眼睛都給這血光遮擋住了,昏了眼,看不見那亡國之兆了!”楊度搖頭歎息,“洋人什麽樣的人物?強盜也。庚子之前作亂,破我國度,驅我君王,掠奪我國財務何止十萬萬,大都督,非是皙子骨頭軟,恬著臉要給人家當奴才,而是南北打來打去,咱們都隻是國內的內亂。但是咱們真正的敵人卻在一旁虎視眈眈,就等著咱們國內的男兒流盡了血之後,便要撲上來咬一口。辛亥、辛亥,前有一個未盡雪恥的庚子之禍,沒準又要來一個辛亥國恥!”
打來打去都是內亂,這句話南方一直在說,但是北方也能說的出口!
李漢當真是被這個年代的所謂文人的臉皮氣得笑了,他跟清廷先後也算是交手數個回合了,至今俘虜的清軍士兵,挑中精壯加向往革命的接受短期的考核訓練之後,編入軍中,剩下的則救治一下,然後各地有興修水利、官道等工程需要人力的他便送去,至今沒虐殺過一個俘虜。甚至前後被他俘虜的清將,除了劉溫玉暫時還在收押、靳雲鵬也被軟禁著之外,包括前任湖北提督張彪,被俘之後都給他轉手送往了湖北軍政府所在地武昌,他們愛怎麽處理怎麽處理去。
可是清軍是如何對待黨人的?他手上先後被俘的士兵不下五六百人了,如今都已經躺在了地下。漢陽、漢口兩鎮戰時被俘民軍士兵不下千人,都被清軍割舌、剜鼻,用盡了殘酷的手段虐待一番之後盡數屠殺,一個活口都沒留下。
如此這般也敢說什麽都隻是內亂,外地虎視眈眈,聽著便讓人倒足了胃口。清廷對待革命黨可是用盡了手段,結果不生就死!
嘴角多了幾縷冷笑,他搖了搖頭,開始有些後悔自己今天親自來過問談判的事情了。後世的那些隻會歌功頌德、討人歡心的黑心文人他見多了,但是才發現無論到了哪個年代,似乎中國的主流便是黑文人,像魯迅、巴金、老舍等之流的有良心的文人墨客還是太少了,難怪學風一年不如一年,麵對國外的文化入侵這個擁有數千年曆史的國家一點抵抗力都沒有便選擇了投降,國語都快換成了英語,又給洋人培養了十五億奴才!
想起後世一位有良心的教授的那句‘不學英語便是愛國’的說法,雖然偏激,但是,顯然老人是對的!
看他楊度一臉的道貌岸然,說得也是理直氣壯,李漢心中暗暗好笑,心裏卻是暗道這以後定要在自己的軍政府之中多招募些這樣的謀士。無恥的事情有些時候他幹不來,但是對於文人來說卻根本不存在什麽正義問題,主子讓幹就幹。還要多感謝‘程朱理學’,好好的一個儒家,給一群酸儒、腐儒歪曲的不成樣子,丟了根本不說,卻培養出了一批與一批價值觀嚴重被扭曲的精英。忠君這一點倒是教得不錯,可惜除了這個有點,毛的能力都沒了!
看那號稱‘君憲旗手’的楊度似乎談性高昂,他卻感覺話不投機半句多,卻是不準備跟他再磨嘴皮子了,摸出口袋裏的懷表看了一眼,又端起一杯龍井漱了漱口,才掏出手絹抹了抹嘴角,戴上軍帽,站了起來,向他拱了拱手,說道:“真是不好意思,皙子先生,李某軍政府內還有要事去辦,就不能陪皙子先生暢談‘君主立憲製度’跟‘共和製’之間的優缺點了!這幾日我都要在重慶待著,若是閣下得了宮保的回複,不妨直接來軍政府駐地找我,到時我必請先生來品嚐一下我軍政府的廚師手藝!告辭。”
楊度一看他去意已定,知道自己說服不了他,心中暗道一聲可惜,也跟著起身客套了幾句,將他送出雅閣,李漢徑直離去!
與袁世凱的心腹楊度碰了一麵時,李漢撒了一個小謊。8日下午他並沒有跟洋人的勢力碰麵,原因無它,他在準備著布下一個棋局,雖然底牌並不是很足,但是成功的可能性卻有四成多一點。而這一幅棋局叫做‘空手套白狼’,已經落下的棋子便是他從前幾日開始,便在中國之聲報紙上出台的‘川鄂鐵路規劃企案’。貌似平靜的重慶,最近也因為他的企劃案變得暗流湧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