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國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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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139 縈流漲清深-1

張善夫若有所思,又翻開了羅姆突厥的卷宗。

羅姆蘇丹梅蘇德與陳宣簡直是兩個極端,近一個月來,他都在巴格達檢閱軍隊。除了禁衛軍之外,深得蘇丹寵愛的大將和諸侯也在受閱之列。每次檢閱完之後,蘇丹就殺牛宰羊大開宴席,拿出白益王朝宮廷儲藏的絲綢、瓷器和茶葉賞賜給部下,然後在眾將跪恩之際,蘇丹往往舉起金杯,哈哈大聲道:“勇士們,想要更多的嗎?去東方吧!”然後他將一隊隊士氣高昂的騎兵送往東方邊境。有的家夥在半路開了小差,但更多的家夥成為了夏國的麻煩。

巴格達謠言滿天飛,不過都是關於宮廷鬥爭的謠言,哪個妃子最受寵,哪個禁衛軍將領將得到晉升之類的流言到處都是,關於東方戰爭除了狂熱卻沒有一點靠譜的消息。梅蘇德對即將到來的戰爭做了何種準備,有沒有一個總體的戰爭計劃,最近的侍臣宦官都沒人知道。戰爭迫在眉睫,梅蘇德好像還在及時行樂,又好像在猶豫不決,他仿佛全憑自己的喜好,往往在某次大型舞會或慶祝活動之後,將某位達官貴人、近臣或寵臣任命為某一支禁衛軍的將軍。

蘇丹所做的一切仿佛都是為了自己的快活。他的快活也是別人的快活。

許多人都靠賄賂得到了官職或封號,有時候某位寵妃收了賄賂,敷衍似地提起一位放逐的將領,梅蘇德竟愉快表示此人可以擔任東方戰場的總司令。他似乎忘了,在各種各樣的宴會、比武大會、晚會上,他已經任命了兩位總司令了。

就在敕封新司令第二天,梅蘇德離開了巴格達,他的禁衛軍順道接走了新司令,原白益王朝禁衛軍司令圖拉姆,據說梅蘇德高傲地站在因惶恐不安而下跪的圖拉姆麵前,用馬鞭抽在他的左臉上,說道:“這個,是對背叛舊主的懲罰,從今往後,就為真正的王者效命吧。”蘇丹的仁慈氣度讓圖拉姆感激涕零,圖拉姆伏地懇求,讓蘇丹一定踩著他的肩膀跨上了戰馬。他自己則來不及和家人告別,便騎馬參加了東進的大軍。

蘇丹的行軍十分緩慢,沿途不斷有新的突厥部落騎兵匯入大軍。

內行的白益王朝的降臣暗示沿途地方進獻美女。每一天都有新的美女被送到蘇丹的宮廷,每一天也有舊的美女被賞賜給臣下。勇士們白天行軍,晚上就點起篝火歡宴,每天都仿佛是快樂而輝煌的節日,各地諸侯都趕來參與這場盛會。他們臣服於蘇丹龐大的軍隊與顯赫的威嚴,仿佛太陽的光芒萬丈,感到自己的權勢猶如夜晚黯淡的星光。

“亂世梟雄,”張善夫和上卷宗,閉目沉吟,“不是易於之輩啊。”

他性格沉靜,卻是外和內剛。敵人越是強,他便越是重視。四輪馬車內,張善夫微閉雙目,將羅姆蘇丹的行為電光閃過般在腦海裏過了一遍,感覺此人確實將突厥大食部族的長處都發揮到了極致。

大食、突厥人都依部族而居,以遊牧為主,也有從事農耕的,各個部落首領都是桀驁不馴之徒,貪利而不懷德。梅蘇德若要整合各個諸侯和部落,恐怕終其一生都完成不了。他以東方的財富為餌,與這些諸侯虛以逶迤,利益相交,反而正中其下懷。在浩瀚的沙海中,在險峻的群山中,無論大食還是突厥部落,幾乎每個月都在打仗。最缺的是財富,最不缺的是勇士,隻要酋長同意,蘇丹的使者在各個部落遊走一圈,就輕鬆拉出數萬騎兵出來,這些人多是衝著劫掠財富而來,隻要滿足了上層的諸侯和酋長,下麵的戰士幾乎不用發軍餉。

一名行軍司軍官走到馬車窗外,低聲秉道:“張上將軍?”

“何事?”張善夫睜開雙目,一探身朝馬車窗外看去。

“最新的消息,羅斯諸侯已經答應出兵了。”軍官低聲道,“蘆眉國皇帝仍是不肯出兵。”

“知道了,”張善夫眼中閃過一絲精芒,沉聲道,“你辛苦了。”

他低頭取出身旁木箱中疊放的一幅地圖,將它緩緩展開,大食諸侯領地赫然在目。

而在他們周圍,夏國的河中、蘆眉和羅斯、還有宋國,三個細細的箭頭直指大食世界的心髒,巴格達。如果蘆眉軍隊能夠與羅斯一同進攻羅姆突厥的西方邊境,必將極大的牽製突厥人的兵力,然而,蘆眉國新皇帝即位以後,對夏國毫不掩飾其敵意,在與夏國的配合方麵大不如前。“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張善夫輕輕嘟囔了一句,“不過,現在,還不能翻臉。”他頭也沒抬,問了一句:“向蘆眉買糧沒問題吧?”外麵的軍官一愣,立刻道:“鴿書中沒提,要不要立刻確認?”

“恩,”張善夫輕輕點頭,“還有,告訴陸上將軍.....”

“一定,”他加重語氣道:“一定要讓羅斯諸侯的人馬南下去打突厥......”

進入巴格達之前,羅姆突厥一直都是行國,突厥國的心髒不在城池,而是蘇丹的王帳,它的力量來源是梅蘇德周圍的精兵猛將。因此,隻要羅姆蘇丹主力未損,無論占領多少城市,都不能結束戰爭,甚至可能會像周礪一樣被他們拖死。因此,無論是羅斯方麵,還是趙行德的海上威脅,都隻是迫使羅姆蘇丹出來決戰的手段,他如果當真逃避而不絕戰,張善夫也不介意從四麵八方將羅姆突厥國的戰爭潛力一點點斬草除根,順便解決掉其它的一些隱患。

“讓羅斯人去打,”張善夫皺著眉頭強調道,“打不打得都好,軍餉可以給,但不能太多,我會全力幫他爭取。”他歎了口氣,依照他的本意,隻要能夠令羅斯和突厥人打起來,再多銀錢都可以給,但是柳毅肯定不會同意。張善夫頓了一頓,等年輕軍官記錄下以後,他又道:“聯軍的糧草輜重,向蘆眉國購買解決。”

說完以後,張善夫沉吟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可以把鴿書發出去了。

軍官策馬奔向固上城驛站,他返回不久,騎兵們就簇擁著上將軍的馬車再度啟程,峭壁聳峙山道蜿蜒,隊伍三轉兩轉便已看不見蹤跡,隻留下數千年軍隊和商旅踏出的馬蹄痕跡,舍得河水緩緩地,卻毫不停息地向西流淌。

............

七月,是洛陽遊宴最多的月份。元宵之後,七夕之前,這是一年中最漫長的等待。

才子佳人望眼欲穿,終於等到了七月。然而,隨著夏國和羅姆突厥戰爭逼近,這個七月,注定多了一些不同尋常的味道。原本花樹山石之間風雅的清流高會,驟然增添了許多慷慨陳詞的場麵。無數關東人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個遙遠的敵國,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各種場合表現出同仇敵愾。隻不過,家事國事天下事,許多母親還是堅持著操心大齡男女的終身大事。

環溪園南鄰池畔,池水清澈照人,朱靈烏一襲白衣站在池邊。

旁邊的士子很多注目於她的,她卻恍若未見,池水倒映著倩影,仿佛籠上一層冰霜。

朱家是關東商賈,朱靈烏精通藥理,也算是關西有名的女大夫。當年揭帖之禍後,她舉家避禍遷往夏國。洛陽歸夏之後,立刻又舉家搬回了關東。當年遷到夏國的時候,朱靈烏年方二八,此時足有二十八了,竟是有終身不嫁的趨勢。他父母親早晚念叨,多方勸說,今日朱靈烏拗不過去,才不得不跟著出來了。一看遊宴中多是年輕男女,朱靈烏的臉色一下便沉了下來,她本欲拂袖而去,誰料在宴上巧遇了趙將軍夫人李若雪

。二人便找了一處安靜的地方,各自敘過別情。環溪園乃是李若雪母舅王居正的家宅,王家在洛陽是顯赫大族,而其時洛陽遊宴的風氣以廣邀賓客,李若雪本欲深居簡出,也是因為拂不過親戚家的麵子,這才勉強和父母親一起前來赴宴。說到此節,李若雪也是頗為無奈。

“難怪古人說,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朱靈烏黯然想道,“不管多厲害的人物,總有不順心的事。像李姐姐這樣的人物,也是如此。”她想起外麵的傳言,臉色微黯,她和李若雪在敦煌便是舊識,親眼見她如何獨自撫養一雙子女,等著丈夫出征歸來,誰料想......想到這裏,朱靈烏不禁滿心憤懣,暗道,“男子多是負心人,沒一個靠得住,父母若是逼我嫁人,我寧可出家做尼姑去。”她年過二八,還待字閨中,名份上是為從前的未婚夫守寡,實際上,隨著時間的流逝,過去的影子已漸漸淡忘,隻是,她這些年來一直沒遇見入眼的人。

她看著李若雪的側影,隻覺得這是一幅極美的圖畫。多年未見,趙夫人安靜恬淡依然,外麵言之鑿鑿,朱靈烏也想像不出她在憤然掉頭返回洛陽的樣子。遊宴中的士子淑女不時過來打招呼,李若雪微笑看著他們,朱靈烏卻看不出她心裏在想些什麽,她憤懣地想到:“人說吳國公主也是個極好的女子,可為什麽男人做錯了事,卻要女人來承擔後果呢?”這時,她臉上不免流露出更加冷淡的神色,並認為自己實在沒有必要去找一個男人來嫁了。關東理學興盛,女子冷若冰霜並不是失禮,反而是大家閨秀的樣子。

朱靈烏努力地不去想那些煩心的事,將注意力轉移到旁邊對宋國即將北伐遼國的議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