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寄北忽然想起前幾日,達奚武曾說陳頊作為人質羈押在長安,一直有人重點守護,平日裏難得到外邊走一走,以此推斷,陳頊頗不自由。不過,眼下卻聽達奚震的話中之意,似乎對陳頊的監護並不是十分嚴謹,禁不住心裏有點不舒服,暗道:看來達奚武並沒有對我說了實話,嗯,對於他來說,最要緊的是讓我如何安心,以便於心無旁騖的去完成他交代的事情,至於我的那點事,可和他沒有半分關係,他自然不會放在心上,進而隨口敷衍也不奇怪。嘿嘿!事不關己,高高掛起,對於這句俗諺,他倒是運用得滿純熟的。
楊堅看到劉寄北臉上露出不虞之色,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神情頗不安然,對著劉寄北說道:“事已至此,大哥還是放寬胸懷,徒自惋惜也是無益。”
他想了一想,接著,異常誠懇的說道:“要不然等到此間事了,我陪大哥到江南走一遭,多個人也好有個照應。”
劉寄北容色稍霽,擺了擺手,歎道:“兄弟的心意大哥領了,你新官上任,又既將成親,許多事情等你去做,哪裏會騰出時間啊!再說,大哥已是習慣獨來獨往,多了個人也許會很不舒服。”
楊堅一聽這話,禁不住沉默了下去。
不知不覺間,外邊天色已然放亮,透過窗欞晨曦映射進來,給書房裏平添了一份清新和生機。
書房外忽然響起了腳步聲,一名仆人推門而進,給三人送來了早點,並且知會楊堅和達奚震,楊忠催促他倆人用罷早點之後,一起與他上朝。
達奚震和楊堅陪著劉寄北簡單的吃了幾口,由於心係政事便相偕離去。
劉寄北在倆人走後,也沒心情吃飯,將早點推到一邊,倚在床榻上胡思亂想,不覺間竟然睡了過去。
朦朧間,劉寄北發覺自己不知為何竟然站在了懸崖邊,懸崖下霧氣昭昭,耳邊依稀回蕩著別人跌落懸崖發出的慘叫聲,禁不住猛然醒來,發覺乃是南柯一夢,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試著回想究竟是甚麽人掉了下去,可怎樣努力也想不起來,不由得悵然一歎,暗道:這幾日接連做了噩夢,不是什麽好兆頭,既然陳頊已經死了,我也就沒必要在長安久留,找個時機該盡早的離開。
想到這裏,他又覺得大大的不妥,忖道:如今宇文神舉等人危機四伏,隨他一起前來的日客額和樊繼能也在其內,如果事情惡化,他倆難免不被殃及,若然就這般死了,我該怎樣向春巴菍交代!看來還是不能袖手而去。
劉寄北左右為難,意興蕭索之餘,走到窗前看了看外麵的天色,發現已是日上三竿。他換上便裝,走出書房,來到了水井處。打了一桶水洗漱一番,頓時覺得頭腦清明了不少,心裏盤算著反正無事,不如親自到北煥裏走一遭。
他信步走出楊府,沿著華陽街北行,一道上數次見到披堅執銳的羽林軍,疑惑之餘便向旁觀的百姓谘詢。
問過之後,他才知道這些是守衛京畿的一些羽林軍,行色之所以如此匆忙,是因為羽林軍受到了軍機召喚,要到章城門外的建章宮舊址緊急集結。
劉寄北心知肚明這定是宇文護下令集結的軍隊,想要到鳳棲原攻打宇文神舉以及賀若敦率領的兩支人馬,心裏暗自感歎一場大戰已是迫在眉睫。
他心情鬱鬱之下,不知不覺間竟是又來到了劉玄石的酒作坊門前。聞到了那股子酒香,一種想要喝幾杯的念頭,倏然間湧上心頭。
劉寄北朝著作坊裏麵看了看,恰好碰上劉玄石踱出門外,滿臉堆笑的恭送買酒的客人,兩人四目相望,都是一呆,倒是劉玄石見機得快,朝著劉寄北走了過來,伸出胖手招呼道:“原來是劉壯士,怎的今日又來尋人?”
劉寄北茫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歎道:“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難道劉公竟然一點都不知道?”
劉玄石的臉色不易察覺的變了變,隨即四下裏望了望,接著滿麵肅然的對劉寄北低聲說道:“此處頗為不便,請劉壯士到裏麵說話。”
劉寄北隨著劉玄石進到了作坊裏麵,等到落座之後,劉玄石親自到了後邊沽來一壺酒,手裏拎著兩個酒碗,來到他身邊坐下。
劉玄石先斟了一碗酒遞到了他的麵前,接著又把自己麵前的酒碗斟滿,示意他自管喝酒後,神色黯然的說道:“今日早晨我才聽說了那件事,真沒想到活生生的一個人,就在旦夕間便沒有了。”
說罷,他連連搖頭的歎息著。
劉寄北愁腸百轉,拿起麵前的酒碗,“咕嘟嘟”一幹而淨。
他放下酒碗,伸手抹了抹嘴巴,開口歎道:“果然是好酒,甘甜芳香,喝罷讓人神清氣爽,隻可惜名雖為擒奸,喝了卻未必真能將奸人怎樣?”
劉玄石也歎道:“隻是個名字而已,若真能有此功用,還要官府做什麽。”說完之後,他搖了搖頭,神情頗不以為然。
劉寄北剛要將麵前的酒碗滿上,卻見劉玄石手疾眼快,已是先他一把拿起陶壺,站起身來給他滿上,然後說道:“非是我吝惜酒水,劉壯士似乎頗有心事,熟話說酒入愁腸人更愁,我看劉壯士還是少飲些為妙。”
劉寄北暗自吃驚,倒不是為了別的,剛才他乘著性子想要吃酒,伸出去的手也頗為迅速,即使是無意所為,終究還是比不上劉玄石手快,由此可看出劉玄石的身手非比尋常。
這不禁讓他想起了昨日,劉玄石因為受不住殷不害的撩撥,竟然一怒之下,輕輕一把扭斷了掛著酒旗的木杆,那時他便覺得這個小胖子的腕力驚人,此時又見到劉玄石無意中露了這麽一手,著實讓他心折不已,暗道:看來長安真是藏龍臥虎,就在這市井之地也有如此高手,看他的身手,足以擠入第一流高手的行列。
劉寄北想到這裏,脫口讚道:“劉公好麻利的手段!”
劉玄石一怔,隨即滿臉堆笑,擺了擺手,含糊其辭的說道:“哪有的事兒?隻不過我自幼便在作坊裏幹活,勤快了一些,日子久了,手腳還不算笨拙。”
劉寄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正在這當兒,隻聽作坊門口喧嘩,緊接著湧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是一名麵色冷峻的漢子,年紀約在二十二、三歲左右。
看到了此人,劉玄石連忙朝著劉寄北使了個眼色,接著便迎了過去,開口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崔大人光臨,莫不是想打些酒水帶回去?”
那個姓崔的漢子冷冷的點了點頭,隨後看了一眼劉寄北。
接觸到此人的眼神,劉寄北感覺很不暢快,心道:這人的眼睛怎不帶一絲人情味兒,瞧著讓人心裏發毛。
劉寄北並不是多事之人,避開了崔姓漢子的目光,拿起陶壺自斟自飲。
那個姓崔的漢子先是製止住身後人的喧嘩,隨後知會劉玄石到後麵沽酒,接著便來到事先劉玄石坐著的位子,朝著劉寄北點了點頭,問道:“這裏可有人坐?”
劉寄北淡淡的應道:“本是劉公的座位,此刻卻是閑著。”
姓崔的漢子聽到劉寄北語氣冷漠,禁不住微微一怔,隨後很仔細地看著劉寄北,見到他一點都不在乎,便移開了目光,靜靜地坐了下來。
陶壺本就不大,裝不得太多的酒,劉寄北接連喝了幾碗之後,陶壺裏的酒水已然沒剩下多少。
他酒意正酣,眼光巡視,看不到劉玄石的身影,禁不住有點意興闌珊,不自主地把目光對準了劉玄石的酒碗。
劉玄石離開座位之前,已把那個碗斟滿了酒水,隻不過還沒來得及喝掉,崔姓的漢子便進了來,如今他這一走,那碗酒便擺在了崔姓漢子的麵前。
姓崔的漢子見到劉寄北的眼光不住的在他麵前的酒碗上遊弋,心知劉寄北沒有盡興,於是把酒碗往前一推,說道:“看來壯士也是個豪飲之人。”
劉寄北也不推辭,拿起酒碗一口喝幹,凝視著姓崔的漢子,眼光亮亮的說道:“你看錯人了,在下並非善飲,隻不過心情不太好,借酒澆愁而已。”
姓崔的漢子“哦”了一聲,冷厲的眼中現出一絲鄙夷,接著扭過頭去,再不去瞧劉寄北。
劉寄北也不介意,站起身子,由懷裏掏出鐵錢,數出幾枚,隨手放在了桌子上,便想離開。
他轉身之際恰逢劉玄石踱了出來,後者眼見著他要走,匆忙邁開小短腿,奔過來說道:“劉壯士慢走,我還有話要和你說。”
也許是劉玄石太過焦急,竟然平地打了個趔趄,眼看著便要跌倒,卻被劉寄北一把扶住,不過手中的酒壇卻是飛了出去。
就在這一瞬間,隨著眾人的驚呼,原本坐著的姓崔的漢子,如同狸貓一般躥了過去,一把抄起將要落地的酒壇子。
他直起身子,語氣冰冷的說道:“還好壇子沒有碎掉,否則白白糟蹋了一壇子的美酒。”
接著,他悠然自得的走回桌子旁,隨口對著驚魂未定的劉玄石問道:“劉公沒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