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勳淡淡地道:“沒有。不過是忽然想到,這是個接近你的好辦法。你來我往地,很容易就能熟絡起來。”
像是心事被窺見似的,她有些真的動怒,臉上卻不動聲色,聲音冷冷道:“王爺見笑了,我是什麽身份,什麽人物,敢與你熟絡?如果王爺果然沒見到我的玉佩,完全不必耍著我玩,耽誤了我尋找它。”
赫連勳望著她:“你真的丟了玉佩?”
潮笙冷哼一聲,甩袖就走,沒走幾步,他大步追來,躲過他伸過來的手,袖子與他的碰在一處。
她回頭冷冷地道:“既然沒瞧見就算了,質疑我沒丟玉佩卻賴你,是個什麽意思!”
“沒什麽別的意思,你別放在心裏。”赫連勳道,“不過……自以為是地覺得這是個和你能夠和緩關係的好辦法罷了。”
“我與你,有什麽關係需要和緩?”她認真地看著他。
他望著她,她也望著他。此時兩人距離不到一尺,如此近的距離她方才發現,他很高,她的個兒已經算是女子中的翹楚,他比她還要高出一個頭不止。他寬肩闊背,深色的衣服裹在身上,更加突顯出強壯的體魄。
“我也想在你心中贏回一點分數。我並不是有意騙你,隱瞞身份。”見她要張口,他道:“我知道你無所謂我是什麽身份,但我,有所謂。”
她遲疑地對上他的目光。
兩人靜靜地望了半晌,他道:“是什麽樣的玉佩,我幫你找吧。”
心,仿佛被輕輕地一叩,有那麽一點堅硬的角被敲得軟了。她梗著脖子道:“你請我吃飯吧。”
赫連勳眼眸微微一縮,“吃……飯?”
潮笙繃著臉,“不請就算了!”她轉身就走。手腕驀然被人抓住,她掙開,聽到他說:“你到現在還未吃晚膳?”
她哼了一聲。眼下她是挺餓,雖然讓他請吃飯沒什麽節操,但,能伸能縮才是真英雄,麵子什麽的,完全可以暫時拋棄在一邊。更何況,不是要接近他麽?這也算得上是個好法子。雖然有點無恥。
赫連勳的心情不錯,讓她等著,自己就走了。好久都不來,她以為他可能是放了她鴿子,沒想到他再來時,端著一整個托盤。
托盤裏有熬的濃濃的幹貝海鮮粥,肥美的螃蟹,一條魚,一牒子青菜。
“隻剩下這些東西了,你勉強吃吧。”赫連勳遞過來一隻勺子,一雙筷子。
潮笙皺了皺眉頭,忍著微疼的胃,一口一口緩慢地吞下海鮮粥。她不看赫連勳也知道他在看著她,不由有點發臊。他大約覺得她很無恥吧?此前還義正言辭地讓他滾遠點,現在卻要他請吃飯……
她正了正神色,不管他怎麽想,眼下填飽肚子才是最重要的。大不了下回她回請一次,兩人也就扯平了。
填滿了肚子,潮笙放下碗筷。除了那碗粥,魚與螃蟹皆未動過。
“不合胃口?”他問。
“不是。飽了。”她抬眸看他,“多謝。”
赫連勳唇角微揚,心情愉悅。“不客氣。隻是,你吃得也太少了些。”
胃已經隱隱作痛,八分飽就算了,否則待會兒它造起反來,那可是會讓她痛不欲生。前次因為胃痛而暈倒的滋味,她現在還清清楚楚地記得。
赫連勳把托盤收拾走,道:“你在這裏等等。”他走了,沒一會兒又端回一盤水果,花花綠綠的,黃色的是有兩人拳頭大的檬果,綠色的是青脆的棗子,齊國特有的品種。潮笙盯著盤子裏的水果,這些小時候常見的東西,她在宋國七年來都不曾見過。
又供飯又供水果,他還真是很盡心。
“赫連勳,”她啟聲問他,“你既然是王爺,為何不在皇宮裏待著,要四處跑?”
赫連勳頓了頓,好像她的問題很奇怪。“司辰難道不是也四處在奔波著?”
“可你身邊從未見有隨從。”
赫連勳微抿唇角,“獨來獨往慣了。”
“難道你就不怕遭人暗殺?”
“我無官一身輕,有誰要殺我?”
潮笙沒什麽表情地說:“那些討債的人。”
驀然想起那次在陳國被刺成重傷一事,他被她嗆得無言以對。
“那,那個人又是誰?”潮笙對上他疑惑的目光,“在延春的客棧,不是有個姑娘和你哭訴?”
他微愕,“你知道?——你怎麽知道?”
“恰巧睡不著,打開窗子就聽到了。”
“……”
“你不必非要回答,我也就隨口問問。”
“梁國一個將軍的女兒。從小就愛慕我,不過,她已經聽從家裏的安排,馬上要成親了。”
聽從家裏的安排……這番話聽在她耳朵裏,忽然有些兒刺耳。傅大哥那麽高潔的一個人,最後也聽從家裏,選了個不知道適不適合的人做一生的伴侶。
“你……”他望著她,欲言又止,不知道想說什麽。
潮笙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了。”
她沒有多停留,也沒有再多道謝,大步流星地回到宮院中。而此時,司辰他們還未回來。都已經戊時末了,他們怎麽還未回來?難道有什麽事耽擱了?
潮笙不免有些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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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旬城西郊。
宋國質子府建在此處,既保證了它在城內,又保證清幽,選址著實很用心。建造得也有模有樣,氣勢絲毫不比皇宮中的王爺府邸差。
主院中點了幾盞燈籠,兩個青年,麵對麵坐著,靜默不語。氣氛有些凝重。
坐在司辰對麵的年青男子看起來蒼白瘦弱,長相和司辰有幾分相似,但比司辰更冷漠一些。“父皇可讓你向宋國皇帝提出?”
司辰抿了抿唇,“不曾。”
緊握著杯子的骨節泛白,七王爺析辰臉色顯得更白。“我還要在這裏待到幾時!”
十年,人生最好的十年,他被困在了這華麗的牢籠裏!他不甘心,如何能甘心!
“你且再耐心等等。當年交換質子乃是無奈之舉,現在局勢穩定,勢必也要讓質子回國了。”司辰誠摯地道,“等我回京會慎重起草奏折,請求父皇及官員的同意。”
看得出來析辰有隱怒,可他並不能拿司辰怎樣。況且司辰也說了會起草奏折……
像要平息怒氣似的,他飲了口手中杯子的茶,“你幾時回京?”
“不出意外,應該是後天。”
“其餘二國皇子也是?”
“那就不知道了。”
析辰道:“後天我送你出城。”
兩人的目光對在一起。司辰對這位皇兄沒有什麽感情,因為在他的記憶裏,這是第一次見麵。但,他做為質子被送到異國他鄉十年,可以說是為了國家犧牲這十年時間,司辰心裏仍然存著尊敬。
司辰點了點頭,“好,屆時,我在城門等皇兄。”
二人又敘了半個餘時辰,由析辰開口催促他們回宮,司辰方才和孟華等人一同離去。
月色正好,隻是已經不在正頭當空。他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蹙眉道:“已經近子時了?時間過得真是不知不覺。”
他們快馬回皇宮。蘇晟陪著他一起來探望析辰,但在晚膳過後已經先回了宮,隻留下幾名侍衛引帶他們回宮。
司辰忽然想起什麽,回頭望著孟華:“我們出宮時,可曾和管事的說還有人留在我們住的地方?”
“沒有。”
司辰駕馬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力生追上孟華,用較小聲地聲音問道:“怎麽了?”
孟華想了想:“沒人知道潮笙在宮中,誰給她準備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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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回到瀟竹閣,潮笙就見到了帶著一大群內侍、宮女的蘇晟。他迎麵走來,筆直停在她麵前兩尺遠的地方。
他回來了?那司辰呢?
蘇晟含笑望著她,“是下人們疏忽了,竟然忘記你在宮中,忘了備晚膳——想必餓壞了吧?來人,將晚膳送入院中。”
潮笙不能和他說自己已經吃過,免得給自己和赫連勳都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客氣了——司辰太子殿下呢?”
“他還在與他聽皇兄敘舊呢。”
他帶來的人端著不少好吃的,在院子中的石桌上擺滿,各式各樣的菜色,都是齊國著名的菜。潮笙的胃微微抽疼。
蘇晟把宮人都遣出去,坐在她的對麵。
潮笙戒備地抬高下巴。“您太費心了。既然已經送了菜來,也忙碌了一天,不如回去歇息吧。”
蘇晟唇角蓄著笑意,“潮笙是關心我的意思麽?”
潮笙直言直語地道:“是不想與你在一處的意思。”
“哦?”他也不惱,一副願聞其詳的模樣。
“首先男女有別;其次,王爺——不,太子您身份尊貴,與低微的我平起平坐,折煞我也。”
“我們又何必如此生分。”蘇晟道,“你連我的手骨都打斷過,也就不必拘泥於和我平起平坐了吧。”
“……”
潮笙直視他,迎著他的視線,毫不避忌。蘇晟長得不錯,略陰柔了些,雖然回到自己的國土,蒼白的臉色有所改善,但比起別人,他仍然顯得有些許態弱姿態。
她開口道:“你是對我感恩呢,還是懷恨在心?”
蘇晟笑意盎然:“你說呢?”
“不知道。你的心事我也不敢妄猜。”
蘇晟道:“在宋國,我的身份很尷尬,很多人嘲笑的心思多於關懷,但潮笙你不同。”
潮笙疑惑地望著他。她除了打斷了他的手,對他還有什麽不同,她怎的不知道?